小船娘抖抖索索说:“有的……还在船上。”
“去取来吧。”杜文笑眯眯说。
船娘的家人也远远跟着,不知是黑了心的亲娘,还是更黑心的老鸨,听见这里有大官和颜悦色的,心里念了两句“阿弥陀佛”,赶紧去取乐器了。
小船娘在他的笑脸和抚慰下,终于不再紧张得发抖了,接过琵琶,调了调弦,“咿咿呀呀”唱了一首小调。
杜文摆摆手:“不要唱,就弹奏,《将军令》,会么?”
“会。”小姑娘怯生生地望了他一眼,屏了屏息,手指飞快地在四根弦上弹拨起来,顿时大珠小珠落玉盘。
杜文负手听她把一曲弹完,不由点了点头:“好听!还有埙,也试试。”
埙声音呜咽,格外需要幽静,杜文一手虚按,整片营地顿时静了下来,唯只剩篝火燃烧时干柴的爆裂声。
小船娘把陶埙放在唇边,嘟着的嘴像花骨朵儿似的,那悠扬绵长的乐音就流淌了出来,如泣如诉,直往人心里飘。
这下子,不用杜文虚按手掌,四处都静谧了,目力所及的所有人,都张着嘴,翘首听这曲子。
杜文的眼中隐隐有些泪光,但若凝神看他,又觉得应该是看错了。他挑起一边唇角笑着,又不显得轻浮,好像真的被乐声打动了。
这一曲吹毕,他回头问诸人:“好听不好听?”
一群粗人,好听也形容不出来,只会点头而已。其中一个不怕丢人现眼地突然喊道:“好听是好听,但是听着想哭。”
杜文“噗嗤”一笑:“听着想哭?这,对士气不利吧?”
挥了挥手:“你们谁带来的带走吧。”
“啊?”那领头的醉鬼说,“送给大王的!”不死心加了一句:“这两天看见的最漂亮的!”
杜文打量了一眼小姑娘,她到底是风月场上的,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,甚至瞟向杜文的目光还有些脉脉含情。
他突然有些厌恶:自从有了思静,这些庸脂俗粉哪里能够入眼?
他凌厉一笑:“我可不想被这样的粉骷髅淘虚了身子。你们带走吧,谁找到的就归谁。”
醉鬼把惊恐的小姑娘拉了出去。少顷听见那个姑娘银子般的嗓子开始尖叫得嘶哑。
杜文皱眉冲外头一喊:“急什么,弄湿点再进去不更舒服么?叫得号丧似的!”
外头背人处的一座营帐后头,醉鬼的影子正掀着小船娘纤细的双腿,闻言在掌心吐了一口唾沫,伴随着送进去,又兴致勃发地抽.弄起来。
“粗鲁!”杜文暗暗说了一句,回到营帐里,捡起小船娘掉落在地上的埙,把玩了一阵便丢开睡下了。
形势总体不错。
偌大的平城很快被这一支虎狼之师席卷。大军压至宫城墙外。
平城宫被浓重的乌云压得阴惨惨的,斜照过来的紫光勾在乌云的边沿,突地生出如残血般的褐红色。
杜文的黑色铸铁甲上也溅着星星点点的鲜血,散发着一阵阵的血腥味,刚进平城北门的时候,他还在嫌弃这血点子肮脏,气味恶浊,要了水小娘们儿似的擦拭。
强渡桑干河的时候,又溅了新的鲜血,这次他非但没有嫌弃气味,反而突然间兴奋起来,那柄乌钢重剑此刻握在手里,也仿若即将“铮铮”作响,等待着饱饮人血。
城楼的雉堞上,早已架起弓.弩,金汁铁水煮沸了置备在那里,随时准备给攻城的人致命一击。
杜文的队伍停在城下箭程之外,他骑在马上,眯着眼睛看天色,然后弛然笑道:“估计那缩头乌龟今日不敢应战了。先给我骂他娘,骂到他爽利咯;然后咱们轮番睡觉,养精蓄锐,准备明天弄死他!”
话是这么说,其实密切关注着平城宫的所有动静,轮番睡觉亦属枕戈待旦,不敢真的就呼呼熟睡。
他对亲卫和信臣道:“平城宫后门依山,山路屈曲,岔道极多……”
他一个亲信说:“明白了!臣等在那里设重兵堵着——”
“不!”杜文打断,“得给他留条活路,不然狗急跳墙,我阿娘就危乎殆哉了。”
“若是放虎归山……”下头人还是有点犹疑。
杜文叹口气说:“他有我的软肋啊,我没办法。削弱他的实力,便放他滚蛋,想必也好些年没办法东山再起的。”
他稍微眯了一会儿,天就亮了。冷水洗把脸,少年人精力旺盛,一下子就清醒了。重新披挂战甲,神采奕奕到三军转了一圈,然后在晨曦里看着不远处巍然屹立的平城宫城。
平城宫雉堞上轮班的禁军已经困累交加,打叠起精神注视着下头如蚁聚一般的叛军人马,心头却自然地有些惶恐生出来。
乌翰也是近乎一夜没睡,眼圈乌青的一片,脸色焦黄,鼻尖额角都是油腻腻的。紫宸宫里现在已经集聚了很多人,皇后贺兰氏就在屏风之后,哆嗦着嘴唇默然流泪。
乌翰过去拉了拉皇后的袖子,皇后默知,轻轻跟着丈夫到了一旁隐蔽的小室里。
乌翰说:“平城宫怕是守不住了。这小狼崽子年纪不大,胆气不小,生生地造势收编了忽伐的人马,忽悠了几支藩王的队伍,而且居然指挥裕如,逼得你家的贺兰部军自相残杀。其他各处我的人被他看在平城北郭之外,想进都进不来,没法子给我打援。我想了许久了,现今跟他硬碰硬徒增伤亡,还有送命的风险。大丈夫能屈能伸,我是天命的君主,此刻便是屈服一下,也是为了后招。”
可敦贺兰氏早泣不成声,好容易才呜咽着说:“大汗有命,我们自然是遵照的。宫里人口众多,匆匆路上,后有追兵的,只怕带多了累赘。”
乌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,听贺兰氏继续絮叨:“嫡生的皇子和公主还是带上吧,其他小的马车上能塞几个塞几个。大汗最宠爱的几个夫人带哪些……”
乌翰打断道:“你知道多了累赘,就不要一个一个点数了。重要的是带去的人要能助我东山再起,其他都无所谓。小儿小女最为麻烦,倒是右夫人是柔然的公主,将来依靠她娘家的地方颇多,还有乌林部的贵人,盛乐部的昭仪,一并带走。”
贺兰部被打得七零八落的,不知他日后还看不看得上?贺兰氏心里很不是滋味,但是大敌当前,顾不得许多,赶紧吩咐宦官去喊那几个:“……叫她们不必收拾东西,赶紧地到宫城后门那里。”
见乌翰还在呆呆地想心事,又悄悄吩咐几个贴心的:“快!去凤翔宫把我的几个皇儿一并带出来,到时候跟我挤一辆车就是了。”
她这边吩咐完,那边听乌翰说:“对了,还有杜文他娘,姓闾的贱妇,这时候还不得不留她的命下来。带着一起走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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